蘇起

台北論壇董事長
中國時報2016年8月1日 A10版

知台友台的美國在台協會前理事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最近撰文檢討「台灣的安全政策」時，明確指出台灣的安全環境正因中共軍力的快速提升而惡化；而美中均可能調整政策以為因應。他說，北京方面可能對台灣拒絕政治談判失去耐心，改採威嚇手段。而美國內部正在討論為了維持美中關係的整體安定，是否接受「棄台論」，或減少對台灣在內的西太平洋盟邦與友人的安全承諾。

對台灣，這絕對不是悅耳的調子。但很不幸，它是真的。

美國國防部每年都會公布一份中共軍力報告。自2013年起，連續四年的報告都有一段文字，大意是: 「台灣的安全過去依賴三要素：解放軍無法投射武力、台軍技術優勢、及島嶼防衛先天優勢。但中共日益現代化的軍力已侵蝕(erode)或消除(negate)了這些要素」。

我國每兩年一度的國防報告書也已連續兩度指出：「共軍….已具備對我進行大規模聯合火力打擊與拒止外軍介入台海爭端之能力」。此處的「外軍」指的當然是美軍。

美國民間智庫與大學關於美中在東亞可能爆發軍事衝突的長短論著，最近幾年更像雨後春筍般冒出，基調都是前述五角大廈現實但悲觀的立論。最廣受矚目的就是去年以研究國防知名的智庫蘭德（RAND）公司公布的一份大型報告。他們模擬美中的台海戰爭後發現，中共可在「首戰若干星期」佔到優勢；美國航空母艦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貼近支援，而必須遠離第一島鏈；而美軍駐守東亞的空軍戰機也將有「好幾個星期」不能起飛作戰。

針對這種劣勢，美國國安部門當然在積極設法因應，但問題是：一，所有有效反制之道大概都會牽涉到攻擊大陸沿海基地，讓戰事升高，對美國不必然有利。二，美國國防預算能否到位以及相關武器系統能否適時更新，都是大問號。此外，美國的盟友在關鍵時刻也不一定幫得上忙。一般公認為對中鷹派的美國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斯（Harry Harris）去年九月在參議院答詢時就表示，美國在太平洋雖有五個條約盟邦，但必要時估計「我們仍必須獨力作戰」。

更危險的是，由於雙方軍力相當，所擁武器系統又都具備遠距快速精準打擊能力，以致先下手為強，後下手則遭殃。這就使得危機一旦出現時，美中雙方的戰略態勢會變得極不穩定，非常容易因為一方誤判或意外，為怕落入下風就急著先出手，以致瞬間釀成悲劇。

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現在台海平靜的表面下，其實隱藏著越來越大的風險。日昨媒體報導我國可能停產發展已久的中程地對地飛彈。如果屬實，應該就是美國擔心現在的兩岸緊張將來容易導致前述「危機不穩定」（crisis instability），所以預先拔除可能點燃戰火的引信，以免把美國拖進一場它不樂見的美中戰爭。 

總之現在的「新常態」是，美國昔日保護台灣安全的優勢已經一去不復返，但兩岸關係變生肘腋的可能性卻正升高。這就是為什麼美國政學界近年熱烈討論美中又競爭又合作的關係時，常有人思考如何擺脫最危險的台灣問題的糾纏。卜睿哲提到的「棄台論」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出爐的。據筆者統計，具體的相關構想已有十個之多。它們都是從美國利益出發，不夾雜一絲情感。從這些策士的角度看，他們只是替美國謀求最大利益而已。

身為當事人的台灣對這個新常態迄今似無警覺。一般民眾無法從大眾媒體接收到上述資訊，因此耽於片刻的小確幸，我們尚可理解。但經常接觸國外資訊的黨政人士，就不應該好像回到從前，完全依賴美國的保護，而以消極態度應付兩岸關係。這個消極態度在北京對台包容溫和時，還可勉強過關。一旦中共壓力湧現，美中關係緊張，台灣的消極就會變成美國的負擔。屆時台灣的安全甚至前途恐怕就要交在兩個大國的手上了。

囿於自己意識形態及黨內壓力的束縛，蔡政府至今不願務實處理兩岸關係，只寄希望於美國下一任總統。只怕等到情勢明朗時，美國不是想像中的美國，而中國大陸因為時間的拖延而徹底失掉對蔡政府的信心。豈不是兩頭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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