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
台北論壇董事長
中國時報2018年6月12日 A14版
中國時報2018年6月12日 A14版
蔡總統上任兩年，兩岸關係明顯從馬總統時期的緩和急凍成僵局，再惡化成今年的冷對抗。「維持現狀」的口號成為笑話還算小事，我們必須更認真思考台灣的未來，才能預謀自處之道。
筆者曾經多次指出，不管兩岸關係結局如何，它的過程應只有「鬥」、「拖」、「和」三條途徑。如今「和」的途徑已經確定可以排除，只剩「鬥」與「拖」，而現狀可以算是「形拖實鬥」的混合體。台灣有些人樂觀地認為「形拖實鬥」可以維持很長的時間。甚至有權威人士說三十年都「不會有太大差異」。我們很難想像過去波濤洶湧三十年的兩岸關係將會突然長期風平浪靜。所以三十年太長，暫把思考座標訂在二0三五年。那是中共「兩個百年」的中間點。如果兩岸關係能闖進二0三五而仍然安然無恙，台灣有的人一定會額手稱慶。但他們會發現那時候的台灣恐怕沒有太多值得驕傲的地方了。
根據統計，台灣自二00一年至二0一七年的經濟成長率落後於除了日本以外的所有東亞國家。倘若把台灣與它們成長率的差距投射到二0三五年，就會發現南韓的經濟總量將接近台灣的二點九倍，泰國幾乎是台灣的八成，連菲律賓都逼近八成。如與大陸各省相比，二0三五年的台灣將落到第二十名，不只遠遠不及現在第十名的福建，還將輸給傳統比較貧窮的雲南、貴州、廣西等省。
在台灣滑落的過程中，人才與資金必然加速外流、投資與消費持續疲軟，經濟衰退導致的社會問題也將更加嚴重。那時造成台灣一蹶不振的民主制度也會成為國際知名的負面教材。在國際上台灣會變得更孤立，總統將像以前的金正恩和他的父祖，成為東亞的新「宅男（女）」,而大陸更沒有興趣與台灣進行任何對等談判，只坐等台灣瓜熟蒂落。這是「菲律賓化」的劇本。
但滑落的過程絕不可能平順，一定會顛簸震盪。台灣的大選哪次不帶來重大的變化？周遭的黃海、東海、南海如起風雲，肯定也會掃到台海。如果大陸沉不住氣，或美國想打「台灣牌」，台灣立刻就會「古巴化」，像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危機那樣成為美中對決的焦點。這個對決既是實力的較勁，更是意志力的抗衡。論實力，到二0三五年美國的綜合實力即使仍然略佔上風。但美國一則備多力分，二則路途遙遠，而中共一則必傾全國之力，二則以逸待勞。所以誰主台海浮沉，尚難定論。論意志力，台灣是大陸全國關注的核心焦點，而對美國只是次於日本及南韓的第三等利益。雙方意志力之懸殊，不可以道里計。
我曾在閒談中問過一位美國航空母艦的退休艦長，如果台海再度有事，美國會不會像二十年前那樣再度馳援。他沉思一會才回答，「你知道嗎？如果一艘航母被擊沉，死亡人數等於一個珍珠港加上一個九一一」。他的話沒錯，珍珠港及九一一都是美國史上何等的大事，兩者共陣亡了五千多人，大約等於一艘八千官兵的航母被擊沉後的死亡人數。艦長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但意思很清楚：「我們要為你們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所以美中如果攤牌，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美國可能選擇像一九六二年的蘇聯一樣，有尊嚴的從古巴危機中抽身，台灣就會「克里米亞化」，像它回歸俄羅斯一樣併入中國。這是台灣獨派最不樂見的劇本。
獨派最希望看到的是，中國大陸退讓，而台灣在美國的庇護下順利獨立建國。這個劇本理論上存在，實際不然。大陸任何領導人退讓，將立即被推翻，而繼任人必將不惜一戰。屆時即使雙方把戰鬥克制在傳統武器範圍，不升高為核子大戰，台灣也會生靈塗炭，即「伊拉克化」。
其實美中兵戎相見的可能性極低極低。雙方的實力、意志力、及衝突劇本都只是談判用的籌碼。兩邊坐下來，台灣就是砧板上的那塊肉。這是「上海公報化」。
如果這些看來都是悲劇，那是因為國際政治從來講求的就是實力，不是民意（尤其不是小國的民意），更不是道義。台灣現在逆勢而行，能「和」而不「和」，反而專注「鬥」與「拖」，悲劇的上演怕只是什麼劇本及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