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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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向來不寧靜。今年它傷了世人健康，壞了各國經濟，還改變全球戰略架構。不幸的是，台灣既是其因，更食其果。

川普總統留下的巨大遺產之一就是美國對中政策。他喚起了美國跨黨派及產官學界對中國崛起的警惕。但他徒有情緒，卻沒有策略及方法，外得罪盟邦，內挫於軍情外交系統，以致美國傷人一千，自損八百。

或因如此，拜登任命的第一批閣員就是國安團隊，而且各個都是專業老手。他們一定會盡快腦力激盪，研擬出一套可行的對中策略。從公開資料看來，目前民主黨大致分為三路人馬。最少的人主張類似川普的「對抗」。稍多的人主張妥協，認為美中兩強應該可以透過談判找到彼此利益與實力的平衡點。最多人似支持「競爭共存」（competitive coexistence），即美中在共存的基礎上競爭，不排除合作。政策組合最終出爐前，必定還會受到國際事件（如伊朗科學家遇刺案的後續）、以及日韓歐等盟國態度的影響。

有趣的是，美國尚未出手，過去鮮少主動的北京卻在此時早早落下一子。中共外交部前副部長傅瑩最近在紐約時報刊登一篇肯定是北京高層授意的專文。在這篇軟中帶硬的文章中，傅承認美中關係在過去四年受了重傷，現在仍相互猜疑。但她呼籲美中建立「合作式競爭」（cooperative competition）的關係，並進行「平等坦誠的談判」。文中兩次提到台灣，希望美國尊重中國人的統一信念，刻意提醒「中共海軍已在西太平洋對美國形成壓力」，並質疑「美國是否在幫助台灣實現獨立」。

北京的罕見主動反映兩件事。一是未來美中的大國遊戲主要是戰略，不是經濟；是實力，不是民意。這個大轉彎源自川普的戰略攻勢。北京本來寧可再拖一段時日，繼續經濟掛帥，但現在為了應對美國的長期挑戰，不得不改由戰略與政治思維主導政策。傅文就先挑明美中的戰略分岐所在，劃下中方立場，並期許先試著透過談判解決。

二是北京對台緊迫感昭然若揭。這個轉變要感謝蔡政府近年在台灣內政與美台關係上的大膽作為。前者把兩岸政府推向敵對，兩岸社會推向疏離。後者把台灣變成美國印太戰略布局的一部分，而且越來越具攻勢性質。兩者相加，台灣在北京眼中就不再只是一個靜待收復的海島，可以好整以暇；而是一個近在臥榻之側的戰略威脅，必須適度處理。

戰略上台灣位於第一島鏈正中央。如被美國掐住，中共海軍將被困在內海，難於施展，再多的自製航空母艦也形同虛設。相反地北京如果拿下台灣，不但東出太平洋將一無阻攔，還可以掩護南海，讓美國鞭長難及南海。南海一旦掌握，麻六甲海峽自為囊中物。從此北京就不必擔心美國拿任何海運隘口（如荷姆茲海峽）來要脅中共。

換言之，台灣對北京不只有國家統一的歷史意義，還有極為關鍵的戰略樞紐價值，重要性超過南海。

就中共國內政治而言，如果台灣問題拖延未決，而美台戰略合作繼續加強加深，北京三不五時被美台相關動作騷擾還是小事，習近平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將成泡影才是大事。若然，台灣問題非常可能被反對習進入第三任的人拿來大做文章。反過來，台灣也是習在第三任關口立功平怨的最佳利器。

拜登策士何嘗不明白這層道理，所以台灣議題對他們也無可逃避。相對於共和黨人士針對台灣提過非常多「台灣牌」的具體構想，民主黨迄今多半只討論對中政策，鮮少詳談台灣。估計他們將來會依序先惦量美國內政與預算，設定整體外交目標，拿捏可行的對中政策後，才評估對台政策。

具體對台方面，美國首先會衡量台灣究竟對美國有多大的價值。在北京，這根本不必討論，但華府政策圈仍有爭議。其次，美國文人和軍人要共同評估美國航母究竟能不能克服現實的遠洋阻隔以及中共超高音速精準飛彈的威脅。如現在不能，再幾年才能？最後，美國準備付出多少成本，來保護台灣到什麼程度？

蔡政府種了因，不但把它自己連同整個台灣端上兩強交易的砧板，還要憂慮蔡總統口中的中共「軍事冒險主義」。如果美中啟動「平等坦誠的談判」，台灣或許還能避免戰禍，靜待大國安排。如不幸美中坐不下來，或談判破裂，北京單方面處理台灣也不是不可能。

庚子年固然要小心，辛丑年也千萬不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