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
台北論壇董事長
聯合報2015年8月30日 A14版
聯合報2015年8月30日 A14版
各方關注已久的歐習會很快就要上場。由於過去七年兩岸關係穩定，台灣好久都不是美中領導人折衝的主要議題，但今年恐怕一定會重返議程焦點。原因很簡單：不管東海或南海爭議在媒體上多麼熱鬧，不管中東戰火死了多少人，「臺灣問題」仍是世界上最危險、惟一最可能把美中兩大核武強國拖進戰火的難題。目前美中台內部的鷹派都在蠢蠢欲動，想要利用「美中對抗」來為自己奪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就更增加了情勢的詭譎性。
美國與中國大陸的關係當然有對抗的基因。一個是獨領風騷幾十年的超級強權，一個是快速崛起、充滿自信的新興強權。兩者相互猜忌、爭奪、甚至碰撞，在中外歷史上多的是類似的例子。為了提防中國大陸在東亞坐大，華府採取「再平衡」政策，設法把戰略重心從中東轉到東亞。而台灣某些人想順勢回到過去聯美以自保的老路，好像也是很自然的期待。
但這個期待忽視了當前台海局勢的複雜性及危險性。其中因素非常的多，因篇幅所限只能把關鍵歸納為兩大項。第一就是美國整體實力雖仍大幅領先中共，但在台海地區兩者的實力對比已經逐漸接近。冷戰時期兩者力量懸殊，固不必多說。即使在二十年前北京對台灣外海試射飛彈時，據當時曾參與決策的美國卸任高官私下對筆者說，當時其實只須派出一艘航母來台已經足夠；只是為了展現美國決心，故意派出兩艘。但七年前的台灣大選前後，中共軍力已然大增，美國遂派出三艘航母艦群。近年美國的研究顯示，大陸已可力敵三至四艘航母。
更麻煩的是，如果中共突襲，這些航母還沒來得及趕到，台海就已出現了新的「既成事實」。此外，美中現在擁有的武器都是又快、又準、又多、又難防守，所以兩者都有動機要先下手為強，以免「不用則廢」。如果美國航母或駐日基地遭到重大損失，美國的報復很難不波及中國大陸沿海的設施，這就造成衝突的升高。而中共的反報復也可能再度升高成核子武器，以致進入更大的毀滅階段。這個螺旋之所以上升，一方面是因為兩者都不太可能接受失敗的後果，一方面它們還沒有摸索出早年美蘇協調控制戰情升高的方法。簡單的說，美中如有軍事衝突，必難善了。台灣首當其衝，後果就不用說了。
第二也是更大的關鍵就是意志力。台灣對北京的重要性明顯的遠高於它對華府的利益。台灣對中國大陸不僅具有重大的地緣戰略及經濟利益，而且還有牽涉到新疆、西藏、香港的國內政治意義。由於大陸民眾普遍對台灣懷有濃厚的民族情感，一般相信，台灣的獨立甚至可能引發中共黨政的存亡危機。
但在華府這邊，美國在東亞最重視的是日本，其次是南韓，再來才是台灣，所以美國內部一直有人主張「棄台論」。如果考量它作為盟主的信用，美國「棄台」的可能性確實不高。但出兵為台灣流血打仗又是另一回事。去年九月美國芝加哥全球事務協會民調發現，在十二個可能需要美國出兵干預的案例中，支持對抗「中共侵略台灣」的意向，在一般美國民眾中居然落到最後一名；即使在美國菁英中也只是第八位。美國一位退休將領曾私下對筆者說，「你知道嗎？美國一艘航母如果被擊沉，死亡人數可能等於一個珍珠港加上一個九一一」。言下之意，美國需要冒這個風險嗎？
台灣雖小，視野仍應寬廣。今天美中兩強的經濟總量佔全球的三分之一，人口占四分之一，彼此人民來往如此密切，社會與經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然如此，它們再怎麼爭吵，應不會希望真的直接衝突；就算衝突大概也不想挑上最危險的「台灣問題」。如果在當年美中實力仍有相當差距時，美國都不肯為陳前總統的激進政策背書，現在當然更不願意為台海緊張冒險。
所以台灣最好的趨吉避凶之道絕對不是夾在美中兩強之間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更不是主動破壞兩岸和解，甚至自以為聰明到可以操弄美中關係以為己利。台灣必須一面與美日維持傳統友好關係，一面積極與中國大陸尋求直接對話，維持有尊嚴的和解，讓台海繼續風平浪靜，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