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
台北論壇董事長
聯合報2018年7月1日 A12版
聯合報2018年7月1日 A12版
六天前蔡總統在幾小時內接連對法新社及台灣民主基金會發表談話。兩次她都直呼「中國」，不再使用「中國大陸」，似已不在乎「中國」一詞隱含的「一邊一國」含意。她還呼籲國際社會上「志同道合」的國家共同「制約中國」。這樣同時跨越憲法及國際兩條界線，擺開與中共長期對抗架式的新轉折，我們必須正視。
蔡總統這兩年的新路線大致依靠所謂「台灣新民意」及美國兩大支柱。現在她的國內支持度低檔徘徊在三成上下已經超過一年之久，在年輕族群中跌的更低。所以「新民意」早已隨風而逝，只剩美國獨腳支撐她的新路線。蔡總統因此必須強力向美國尋求支持。問題是，美國會照辦嗎？會不會「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從過去兩年台北官方與親綠媒體的言論看，抗中的台灣似乎一直只聚焦於台美關係，鮮少關注美國內部的政治經濟社會的發展以及它整體內外政策的動向。台灣過去這樣以管窺天曾經吃過大虧。二00一年四月「南海撞機」事件發生後，小布希總統對北京聲色俱厲。自以為機不可失的陳前總統立即放棄他穩健的「四不一沒有」，轉而向「一邊一國」大步邁進。不料同年「九一一」事件爆發後，改以「反恐」為最新優先的華府再度交好中共，頓時讓已暴露台獨動機的陳前總統孤立無援，兩頭落空。
尤其今天的美國已經不是我們熟悉的美國。半年前筆者曾經為文說明美國現在的「四分化」：社會上貧富兩極分化，政治上左右兩翼分化，政府內部上下兩端分化，而外交則是人我分化。入主白宮一年半的川普總統還在這「四分化」的情況下公開而且毫不忌憚地「顛覆」（「改變」兩字已不足形容）美國幾十年的現狀，整個美國內政外交因此都處在高度不確定的狀態。
我們真的希望蔡總統已經看透這個新美國而且確定以下三點。第一，「四分化」的美國真的能夠凝聚出與中共「全面對抗」的政策共識？在這個共識下願意力挺台灣與中共攤牌？並在最壞的情況下付出重大的代價？論實力，今天的中國大陸已非當年的吳下阿蒙。論意志，台灣對美國的戰略價值，遠不如對中國大陸的戰略、民族感情、政權存亡的綜合價值。美國固然對中共崛起感到集體焦慮，但是否願意從現在看似熱鬧的「貿易戰」跳好幾大步到「全面對抗」，實在大有疑問。
第二，蔡總統能確定她目前仰賴甚深的美國國安會、國防部及部分智庫的親台友人會長期在位，永遠幫得上忙？日本及印度在美國政府上上下下的朋友難道比台灣少？但它們都知道，跟一個不斷有選舉、政黨在惡鬥、人事及政策常常突變的超強固然要打交道，但跟一個領導高層穩定、人事及政策可預測性高的崛起大國也要交朋友。這就是為什麼安倍要積極與北京謀和，而莫迪要去武漢與習近平進行兩天「無議題」會面的原因。蔡總統難道相信自己比日印更能掌握善變的美國政情？
第三，蔡總統真能確定美國對台灣的關愛會等同或超過它對英國、德國、法國、加拿大、日本、南韓等等盟邦的友誼？這些國家都是美國長期「志同道合」的老友，但它們都被川普的「美國優先」搞到幾乎公開翻臉。北京清華大學閻學通教授形容的好。他對美國媒體說，「當年美國攻打伊拉克時，卅四個國家願意一起出兵。現在能有五個就不錯了」。蔡總統真能確認台灣不會被「美國優先」掉嗎?
疑問非常多，限於篇幅不能一一表述。我們擔心的是，蔡總統可能重蹈當年陳前總統自以為機不可失的誤判，把台灣帶到一個危險的方向。
今天東亞各國（甚至北韓）都在走緩和的道路，既與美國也與中國大陸交往。只有台灣逆勢而行，堅拒化解兩岸矛盾，只一味依靠遙遠的美國。殊不知美國情勢一旦有變，台灣立將兩頭落空。
蔡總統希望北京「認知自己在區域內的責任」。台灣何嘗沒有責任？台灣還更應該加倍思考自己的籌碼及禍福。不自量力，逆勢而行，絕非東亞之福，更不是台灣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