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
台北論壇董事長
聯合報2018年9月2日 A12版
聯合報2018年9月2日 A12版
自從兩岸關係及美中關係的緊張程度不斷螺旋上升以後，筆者就常被私下問到「中共打不打」與「美國救不救」。雖然迄今包括筆者在內的大多數觀察家都不認為短期內北京會選擇「武統」，但完全迴避這問題也不應該。以下擬分四篇分別探討這兩個「大哉問」的過去與未來。過去雖已過去，但對瞭解現在及未來仍有極大參考價值。
先談中共過去的動武行為。自一九四九年起，中共直接參與的大小流血作戰共有十次。依序為一九五0爆發的韓戰及援越抗法作戰、五四及五八的台海外島作戰、六二的中印邊界之戰、六五開始的援越抗美作戰、六九的中蘇珍寶島戰役、七四的中越西沙之戰、七九的懲越戰爭及八八的中越南沙之戰。
只涉及武力使用卻未實際動武的例子有：一九九五年的中菲美濟礁事件、九五與九六的台海飛彈危機、二00一年的南海中美撞機事件、以及近幾年不時發生的釣魚台、南海島礁、及機艦繞台事件。
這些案例有幾個特色。第一，就時間而言，流血作戰都發生在冷戰期間。蘇聯垮台以後，北京就不再派兵打仗，專心從事經濟建設，改用危機管理的方式來處理各種狀況。
第二，就地點而言，所有動武或危機的發生地都在中國大陸的周邊而沒有越界太遠。
第三，沒有一次作戰是著眼於擴張共產主義。中共與同為共產政權的越南反而曾經多次衝突。所以行為根源是國家利益，不是意識形態。
第四，如果涉及主權、領土或國家安全，即使大陸內部處境多麼困難，或必須付出沉重代價，也在所不惜。例子很多，譬如，韓戰時中共才剛建國，百廢待舉，仍然決定出兵，不懼絕對優勢的美軍。突襲珍寶島時，文革正如火如荼進行，國內政軍經全部亂成一團，而壓境的蘇聯百萬大軍也擁有絕對優勢，但中共依然出手。一九七九懲越時，解放軍剛走出文革亂局，戰鬥力極度薄弱，面對身經百戰、以逸待勞的越軍，明知己方必將傷亡慘重，仍然動手。
第五，大多數案例均不宣而戰，採取突襲的方式，讓對方措手不及，並承受重大損失。韓戰、台海、中印、中蘇、中越、南海等等都是如此。
第六，雖是突襲，但突襲前一定會向對手多次發出嚴厲的警告，呼籲「懸崖勒馬」、「不要玩火自焚」、「絕不坐視」、「是可忍，孰不可忍」等等。
第七，達到戰略目的後立即見好就收，不再糾纏。譬如，韓戰、中印邊界之戰、懲越戰爭時，中共軍隊雖曾進入敵境，但戰後若干時間均全數撤出。
簡言之，過去幾十年中共的武力使用是防衛性的，以有限的軍事手段在有限的時間內達到有限的政治目的，不求佔領，事後也不干預對方內政。但遇到主權、領土及國家安全爭議時，它的立場卻十分堅定，常常不惜代價，在對方不聽警告後，驟然出手教訓。
近年廣受矚目的南海爭議也提供很好的佐證。一般以為北京最早開始在南海佔領了最多的島礁。事實上，最早開始佔領南海島礁的是菲律賓，一九七八年起共佔了12個。越南起步稍晚（1982），卻佔了最多（33）。馬來西亞自一九八三年起佔了9個。中共出手最晚，遲自一九八八年才開始佔領10個。但它後發先至，佔領後立即大舉填海造陸，把其中三個從原僅零點幾平方公里的島礁擴建成將近三至六平方公里不等的大型基地，遠超過零點五平方公里的太平島。但它至今不曾搶奪別國已佔的島礁。
這種防衛、有限、後發制人的行為模式當然有助於維持台海穩定與台灣安全。有人曾用非常簡潔的幾句話來歸納：「打不打看台灣，真打假打看美國，大打小打看北京」。意思是，只要台灣不搞台獨，大陸就不會打；如果美國真介入，美中就會真的衝突；如果美國虛晃一招，雙方就演場假戲；至於戰爭規模的大小就是北京而不是台北的選擇了。
這幾句話在蔣李陳馬總統任內完全成立。但兩年前蔡政府全面執政後情勢丕變，試在下文略做分析。